《芝的吻别》——根据真实桉件改编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作者:HYPNOSIN 请不要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呼…… 因为…… 呼……呼…… 因为…………呼……呼……因为………… 我爲什么不能跑得再快点!!! “季芝浩!!!四号!!!我要四号!!!”我对着电话咆哮,沉重的粗气从嘴裡冲出来,迅速凝结成半空中白色的颗粒。 “主……主任,我们没有四号了啊……”听筒那边传来被吓傻的哭腔。 “那就二号!!!呼………………”我的胸腔快要爆炸了!!“二号有没有!!有没有!!!?” “有……有……”实习生就是这样,遇到大场面就要玩完。 “送来!!现在!!!马上!!!跑死也要给我送来!!!!” “可……主任……二号不是禁……” “禁药个屁!!!二号!!!我要二号!!装诊疗箱里立刻送过来!!!你想等着我死……” 碰!!!!!! “吗?……” 空荡的别墅,空荡的走廊,空荡的房间,枪声被无限放大,在巨响中埋葬了我手中的听筒。 她来了!!! 枪管青色的烟在充满月光的黑屋里蔓延,她的双眼迷离而空洞,反射着新月惨白的光。黑夜爬满了别墅所有的角落,爬上她纤细的足踝,爬上她细嫩的大腿,爬上她光滑的腹部,爬上她圆润的双峰,熘过白皙的肩,停留在那隻平举的、引人无限遐想的玉臂上。 还有那柄勃朗宁手枪,银色的,很适合这萧杀的夜。 我笑了。这是恐惧的笑,我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告别世界。 而她没有笑,是的,她笑不出来。我不可能强迫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笑。 “杀了他……”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似乎能从那对飘淼的目光中听到叶芝邪恶的呼唤。他此刻一定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交叉着双臂,只有那双眼睛炯炯闪亮,用他罪恶的咒语禁锢她的灵魂。 枪响了。 子弹穿透了我脑袋旁十厘米处的立柜,我大骂一声拔地而起,第三发子弹在我刚才停留的地方弹起难闻的焦烟。“妈的!!!这真的是她第一次用枪吗!!?”我借着黑夜的帮助冲进漆黑的走廊,而她——彷佛一具僵尸——轻飘飘地踱出房门,双眼迷离地半闭,却清晰地感觉到我的位置。打光子弹的勃朗宁从她的手中滑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尖利如蛇牙的匕首。 我挣扎着冲上二楼,敲打着早已被封死的窗户,惊恐地看着恶灵一般的她慢慢飘上来。 这座别墅就是精心布置好的我的坟墓!! 我爲什么要到这裡来!!? 我爲什么要拆开她的信!!? 我爲什么要追查那个幕后的人!!? 我爲什么要接收这起病例!!?爲什么要接收!!!? 就因为我是一名医生!!!?一名普通的精神科医生!!!?爲什么我要承担这一切!!?爲什么我要面对那个人间的恶魔!!!? 我冲上四楼的书房,在她嗅到我的气味前将自己关进桌底。笔!很好!!笔!!借着稀薄的月光,我在地板上疯狂地疾书。她上楼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我要写!!我要在死之前告诉看到这些文字的人: 请相信你所看到的一切!!!!! 记忆像倒流的瀑布冲击着我的大脑,时光彷佛倒流回初遇她的那个午后…… PHASE 1 我不得不承认她很美,这就如同上帝的指令,无可辩驳。 我不得不承认她很性感,这就如同基因的呼唤,逃也逃不掉。 我自认不是一个好色之徒,但从她走进诊室的第一刻起,我明白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已经被她征服。 “请坐。”我儘量挤出一个平常的微笑,但眼神不由自主地在那对紫色蕾丝毛衣下若隐若现的饱满乳房上游弋。日光,嗯,冬天的日光慷慨得有些过分,穿透树枝的遮蔽,冲进我的诊室,却在她圆润的嘴唇前停下脚步。 哦,她的嘴唇…… 就像蔚蓝海岸边捲起的海浪,轻巧,活泼,却暗含着大海深邃的情感和狂野的激情。 她的床上功夫一定不赖……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强迫思绪从她精巧的朱唇上收回。 “谢谢。”她笑着坐在我对面,很轻盈,坐到椅子上后双腿紧闭,短裙下的丝袜和阴影挑逗着我的神经。 真是一座沉眠的火山!!我暗自赞叹。 “章涵芝……小姐……”我翻开她的病历。 “是太太。”她还是笑,和阳光比赛着温和。 “哦,对,是太太。”我看着她英文简历上名字前的Mrs,有点嫉妒那位Mr。季芝浩顺着门缝偷偷往屋裡瞟,正很正常,像我这样半老的男人都会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少妇动心,更不用提他这种青春期晚期的孩子了。人类曾经对母性代表的性感成分大加赞扬,季芝浩此刻的眼神正是这样。 一个年轻的尤物,我看向镜子,裏面那个鬓角有些斑白的老傢伙这样对我说。 “你来就诊的目的是……” “是我的丈夫让我来的。”章涵芝耸耸她那半月般可爱的肩膀说道,“他说我在睡觉的时候经常……” “说梦话?”我看着季芝浩潦草的“梦呓”两个字,打算中午休息的时候恐吓这个实习生练练字。俗话说字如其人,不好好写字实在对不起自己。章涵芝小姐的签名就很能体现她的特点,圆润、俏丽、很有花园的清新风格,只是笔触上有些古怪,似乎在拐笔的时候充满了犹豫,想摆脱什麽东西似的。 当然,这都是我的“梦呓”。我不是笔迹鉴定专家,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精神科医生。 “嗯……是的,似乎是说梦话。”章涵芝犹犹豫豫地回答。 “那你都说过些什麽?” “我不知道……”她垂下头,一抹红晕实在迷人,“我丈夫从不告诉我说过什麽,哦,对了。”她从平铺在大腿上的媚惑的LV包中摸出一盘磁带递给我,“他曾经录製过我的梦话,让我交给您,不过警告我千万不要听。” 我接过录音带,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招呼季芝浩给美丽的病人上一杯茶。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只顾自己,从来不关注客户的需求。 在季芝浩手忙脚乱上茶的时候,我将录音带放进功放设备,带上耳机,送给紧张的章涵芝一个和善的微笑。 但我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耳机裏传来尖叫,是的,尖叫,我就算再聋也能辨别出来。“不要!!不要啊!!!”这是章涵芝的声音,“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而不知情的章涵芝则回敬给我一个恬美的笑,嘴角带着那麽一点点紧张。 “不要碰那裏!!!”耳机裏依然是章涵芝令人疑惑的梦呓,“我已经结婚了,求求你不要这麽做!!” “啊!!!!!我不要看这个!!!!!!我不要再看这个!!!!!!!!不要再让我这麽做了!!!!!!!!!” 尖叫声戛然而止,接下来是她大口的喘息声。喘息也渐渐平息,然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如同放弃了全部防御的轻呓。 “是~~~~~” 好顺从的声音。我揉揉额头,不得不承认这个声音让我的老身体有了些许的反应,如果是季芝浩这样的年轻人听了肯定会当场脸红。 “是的~~~~~”还是章涵芝温顺过头的呓语,“我会照你说的做~~~~~~”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耳机裏忽然爆发出销魂到极点的浪叫,伴随着大量的喘息,章涵芝春猫般的叫声排山倒海地冲进我的耳膜。 声音如此之大,连坐在我对面的章涵芝本人都吓了一跳。我赶紧关掉答录机,颇为尴尬地瞅着她。 “刚才……那是什麽?”她看着我摘下耳机,脸色半红半白。 “没什麽。”我王顾左右而言他,“这麽说,你确实有说……梦话的习惯。” 她眨着大眼睛,一脸奇怪,表情既有身为人妻的稳重,又有少女情怀的可爱。“啊,对了。”她又从紫色的包裏取出一个纸结交给我,“我丈夫今天有重要的会议不能和我一起来,他让您看看这个,当然,我也是不允许看的。” 我慢慢打开纸结,有了刚才磁带的教训,我小心翼翼地默读起纸条上的请求: “尊敬的麦医生: 你好。 希望磁带裏的内容没有让你感到尴尬,但我必须说的是,这些内容是我近两周来每晚都要经历的噩梦。我已经整整十四天没有睡好觉,我太太的梦话实在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起初我还说服自己这是她在做噩梦,但怎麽会有同一场噩梦能够持续两个礼拜? 正如你所听到的,我太太的梦话涉及的内容让我不得不考虑这是否会是某种刑事桉件的重演?恕我对心理学认识浅薄,但就我瞭解到的内容,我至少明白潜意识对一个人有多麽重要。我怀疑我太太曾经遭遇过强姦,或类似的性暴力,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却在梦中再现了当时的场景。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帮我确定她是否如我所说,是痛苦记忆的爆发? 但愿我的猜测是一场错误。如果我不幸猜对了,我将不得不报警,届时在司法认定时还希望你能尽力配合。 不胜感激的 赵岚芝” 纸条上的字刚劲有力,一看就出自某位具备较高社会地位之人的手笔。白色的纸张上印着深黑的墨迹,笔锋苍劲中暗藏着一位丈夫对爱妻的担忧,我能清楚地辨别出赵岚芝先生在最后签名的时候明显在发抖。 可怜的人。 我抬起头,迎上了章涵芝疑虑的目光。她真的很漂亮,难怪她的丈夫会如此担心。 “上面说了什么?”她羞涩地问,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你近两周来的症状。”我稍稍隐瞒了一些东西,不过大体说来并没有撒谎,“你在近期出现了连续梦呓的临床表现,是否与你最近工作压力过大有关?” “我没有工作的。”章涵芝的脸红扑扑。 当然,当然,一个成功男人美丽的全职太太。 我凝神注视着她,让她颇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很好,这位尤物是那种敬畏权威类型的人,很容易受到其他强势个体的暗示,这对我的治疗而言是个好消息。“爲什么不让自己舒服些?”我拍拍她的肩膀,嗯,手感确实很好。 她点点头,顺从地在我的引导下躺倒诊疗椅上。这把深棕色牛皮的诊疗椅已经陪伴了我不少年头,却从来没有迎接过如此美丽的病人。当她躺倒椅子上的一刹那,我几年来后悔购买这张诊疗椅的情绪顿时一扫而光。 原来这把躺椅是为她而生! 椅面柔滑富有弹性,恭迎着她精美臀部的亲吻,我甚至有一瞬间想变成那把椅子。符合人体工学设计的躺椅完美地契合着她曼妙的曲綫,她柔腻的香肩,细滑的背,滚圆的臀部,紧身渔网袜包裹下的匀称双腿,还有那双销魂的小巧的脚,安安静静地镶嵌进椅面粗犷的牛皮,野性与清纯无暇地对接,我的眼前顿时熠熠生辉。 一旁的季芝浩已经看傻了,连手裡的复印纸飘到地上都不知道。我清了清喉咙,示意他出去,顺便带上门。 “麦医生?”她有些不安地用娇嫩的腔调问道,“这种治疗会不会……” “你放心,现在还只是咨询阶段。”我儘量摆出权威的架势,虽然我本来就是,拾捌年的行医经历不是说着玩的,“我需要进一步了解你的症状后才能决定采用哪种方式治疗。” 她点点头,咽下一大口口水。 “放鬆点。”我微微一笑,同时握住她的手。她微微颤抖的胴体渐渐平静下来。 真是相当出色的受暗示性! “那么,章小姐,你闭上眼睛,回忆一下近两周来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久。 “嗯……记不得了……” 真是奇怪,这种连续梦呓患者一般都会多多少少记得梦裡发生过什么。可她居然一无所知。 “有没有什么人出现在你的梦裡?”我只能尽自己的想像去诱导她回忆。 她还是沉默着,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嗯……好像有……”很不确定的声音,“好像又没有……”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模棱两可的回答了。我摇摇头,在她奶油般的手掌上稍稍用力握了一下。 “啊,不,等等……”她的声调忽然有些升高,“有……有一个人影……” “人影?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章涵芝把另一只手搭在眼皮上,神色有些痛苦。“我……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嗯……他……他伸出手……伸出手……然后……” “然后?” “然后用食指点在我的眉心上……唔……”她开始大口喘粗气,“剩下的……剩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想再被这些片段折磨了!!!”章涵芝勐地坐起来,用力捂住我的双臂,眼神充满了哀求。 支离破碎的片段,这让我如何下手?我友好地笑笑,拍拍她的肩安抚失常的情绪。她像一隻小猫一样缩在诊疗椅上,眼眶莫名其妙地渗出几滴晶莹的液体。 “放轻鬆,章小姐,我就是来帮你解决这一切的。”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心裡的疑惑却多了几分,“你能不能回忆一下,这个人影的场面出现过多少次?” 她擦乾眼泪,重拾刚才的优雅。“大概……每天都会出现吧?” 每天都会出现,这可是不能忽略的细节。我在诊断日志中写下这些内容,决定在这第一次咨询中多了解些情况。“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在她面前蹲下,平和地笑着,“能不能让我暂时扮演一下你梦裡那个人?也许相似的场景能让你想起些什么。” 她无法拒绝我的请求,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我让她坐直身体,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出食指向她的眉心点去。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我指尖的移动,似乎出现了一些我不能确定的变化。 成功着陆。 我的食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上,耐心等待她能从这个动作中想起更多的细节。 可她没有。 章涵芝眼中的神采自我触摸到她眉心的一霎那起就像涟漪般散开,眼神渐渐空洞而迷离,眼睑低垂,呼吸低沉得超出我的想像。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后仰去,安静地陷进诊疗椅的怀抱,整个人彷佛睡着了,只有那半睁的双眼让我知道她还有意识的留存。 我晃晃她的胳膊,玉臂上完全放鬆的肌肉令我大吃一惊! 我只是随随便便碰了她眉心一下,她居然陷入了浅层次的催眠状态!! 章涵芝诱人的曲綫在诊疗椅上流淌,她就像一个美丽的洋娃娃,性感得令人窒息,如果哪个男人对眼前这个丧失了神智的尤物毫不动心,我一定把他打包寄到北冰洋去! 连续的噩梦…… 梦魇中的叫床声…… 被强奸的可能性…… 丢失的记忆…… 点触她额头并夺去她意志的神秘人影…… 这些信息在我的脑海里乱窜,我啊了一声,心裡涌上不祥的预感。 难道美丽的章涵芝曾经被人催眠迷奸!? PHASE 3 看着莫名其妙就被我催眠的章涵芝,看着她洁白的手臂轻轻的、没有半分力气地合在精緻的腹部,如雾水般的目光直愣愣地看向天花板,或者神思已经穿过天花板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我觉得有些不安。 这裏是精神科诊所,不是大街上的马戏团,没有经过患者允许就施加催眠术而且没有开启录音,这种行为被发现是要被定刑的。 虽然让她陷入催眠状态的人不是我。我敢肯定。不是我。 “章涵芝,听得到我的话麽?”我凑在她耳边低声细语。 她无力地点头,发出一声优酪乳般细滑、却没有一点依靠的“嗯——” “你将从浅层催眠状态下醒来,并且不会对这种状态下发生的事情有丝毫记忆。”我继续低语着,声音流进她的潜意识,她再次轻轻点头。我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的表情嗖的一下恢復了神采,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我。 “我……” “刚才的回溯式探寻没有让你回忆起什么。”我扶她坐起来,看着她不好意思地整理着自己稍显凌乱的衣服,看来她和表面的装扮不同,是个十分保守的女性,“章小姐,今天的咨询就到这裡,我认为你有必要开始接受深入的治疗,暂定为一个疗程,你看如何?” 我记录着诊疗日志,而她则没有主见似的点头。真是个完美的妻子,我不禁替她的丈夫感到骄傲,身材火辣、心思单纯、道德保守,我想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得到这样一位尤物娇妻。 “不过从你目前的状况来看,我建议你接受比较特别的治疗方法。”我抬起头,用不容辩驳的目光凝视她,这也是在塑造我的权威感,好让日后的治疗能够顺利。 “特别的……疗法?” “是的,催眠。” 她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又是一个电视催眠秀的受害者。 “章小姐,催眠不是把戏,而是严肃的心裡治疗方法。”我摆出严肃的口吻,“你的连续梦呓一定事出有因,而你又忘记了这个因是什么,在这种状况下,催眠术是能够唤起你回忆的最合适、最有效的方法,我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治疗。” “可是……我不会在催眠状态下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我苦笑着摇摇头。“催眠只是唤起潜意识主导地位的一种手法,不论催眠师怎么胁迫你,你仍然会按自己的判断力行事。”在这裡我撒了个小谎,功力高深的催眠师是能够“控制”一个受术者的,虽然这个过程异常艰难,“如果你还不放心的话,请在这份责任书上签字吧,这份责任书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她接过我手中的《催眠治疗责任限定书》,那上面严格规范了催眠师在治疗过程中的义务和责任,包括录音记录和不能利用催眠手段与患者发生任何性关係等等。她认真地看了一遍,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对怀疑我的补偿,然后,提笔,签上她和人一样漂亮的名字。 歉疚心裡催生出补偿行为,她对我的信任又加深了一层,这很好,我很久没见过这么配合的患者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对她进行了例行诊讯,包括初步的生理检查,惊讶地发现她是一个绝对健康的女孩子,不论在心裡层面或是生理层面都没有出现任何病态徵兆,可爲什么她会出现连续梦呓呢? 我愈发怀疑这是一起人为的精神干涉事件。 “请慢走。”我微笑着将章涵芝送出诊所,看着她令名模羞愧的美腿迈出优雅的步伐。季芝浩发呆似的一动不动,我甚至看见他流下了那么一滴口水。 “年轻人,定力不够啊。”我咳嗽一声,吓得他缩回脑袋装着整理病例。我不满地瞅瞅他,在心裡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憨厚到有点呆的地步,而且又对女色这么没抵抗力,让他成为专业诊疗师实在令我担心,如果不是老朋友推荐,我才不会招收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当我的助理,虽然他的专科成绩的确很出色。 “麦……麦主任……”季芝浩和我说话总是唯唯诺诺的,一点没有男子汉的阳刚气,“刚才黄SIR来过电话,说在茶吧等你。” “知道了。”我不冷不热地回答,也不嘱咐他做好接待工作就离开了诊所。如果这个实习生连最基本的接待都做不好,那我要他有什么用? 不过一想起马上能见到黄sir,我不满的心情马上好了许多。黄sir是我的老朋友,全名叫黄智邛,警局大名鼎鼎的铁面副局长,权威甚至已经超过了局长本人。他身材不高,给人的压迫感却很高,不过只有我这个老茶友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很会搞怪的傢伙,尤其是当他把小巧的茶杯放到那张圆盘盘的大脸前时,那种自然而然的搞笑感能让人忘掉一切不快。 然后我就看到那盏小茶杯后巨大的脸。 “老麦,你怎么这么慢?”黄智邛在咖啡厅的角落里招呼我,他的旁边坐着一个人,正举着菜单看得津津有味,以至于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我有什么办法,一个超辣的病患非不让我走。”我打趣地耸耸肩,扑通一声坐到他对面,对着颇为漂亮的女侍应生招招手,“和上次一样。” “呵,明白,明白。”黄智邛一副什么都了解的表情,举起茶盏嘬下一大口碧螺春。 “找我什么事?”我接过漂亮侍应生递过来的漂亮茶杯,满足地闻着颜色漂亮的红茶飘出的漂亮的香气。 “没什么,老朋友叙叙旧不行么?”他笑,不合比例的小嘴张开,嗯,我很想笑。 “叙旧?这种时间?”我奇怪地盯着这个桌子的第三把椅子以及椅子上那个认真读菜单的怪人,他从我进来为止就一直在看。 菜单很好看么? “爲什么不行呢?”怪人从菜单后闷出这么一句话,我愣了一下,确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 “介绍一下,这位是企业实干家兼着名的慈善家——”黄智邛神秘兮兮地说道,“赵岚芝先生。” 赵岚芝! 这是巧合吗?我怎么会在这裡见到章涵芝的丈夫? “原谅我,麦医生,因为会议的缘故我无法陪太太一起见你。”赵岚芝终于放下的菜单,举起自己的黑色拿铁,“就让我用这杯咖啡向你赔个不是吧。” 英俊的脸,充满英气的眼角,标准的青年才干,只是眉宇间有那么一丝常人觉查不到的疲惫和沧桑。 “赵昭!!!!”我差点打翻手裡的红茶,“怎么会是你!!?” “我不是赵昭。”赵岚芝平静地笑着,“现在我的名字是赵岚芝。” “哈,你改了名字也还是老样子。”我大笑,眼前又浮现出十年前那张仍显稚嫩的帅气的脸。赵昭与我和黄智邛在十年前第一次相见,虽然比我们小很多,却阻止不了我们三个成为斗茶的朋友。说来话长,我们三个能够认识完全是因为一件不幸的事。 席间出现了沉默。 “哼!”黄智邛清了清嗓子,打破这种尴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爲什么一见面咱们要想起那个不愉快的事?” 赵昭,不,赵岚芝微微一笑,神色比十年前不知成熟了多少。“没关係,我已经能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是吗?那很好,我可不想再给你打一针。”我笑道,而赵岚芝则配合地撩起袖子。 我们大笑。 是啊,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的我不过是个刚刚辞去犯罪心理学讲师工作的傻傢伙,开了家诊所逍遥自在。十年前的黄智邛不过是个刚刚被提拔成队长的蛮子,接收了一起车祸桉件,而这起车祸的肇事者,正是当年的赵昭,某个大财阀家族的大少爷,酗酒、斗赌、玩女人,我已经懒得去描述被肥皂剧说烂的“花花公子”的形象了。 撞死一个女员工对阔少爷意味着什么?无非是一把钞票罢了。 不过赵昭不一样,他为此背上了心中的“罪”。 于是他成了我诊所首批客户之一。他的父亲付给受害女员工的丈夫一大笔钱将这件事从警局的卷宗里彻底销毁,却因此让负罪的赵昭成天生活在自责中。我已经忘记了他曾在我的诊疗椅中流下过多少眼泪,想想啊,一个腰缠万贯的二十出头的大少爷,在我寒酸的诊室里嚎啕大哭!我甚至不得不注射四号镇静剂才能让这个愧疚的少年忘掉我这裡不是忏悔的教堂。 我也因此发现这个颓废的少年的良心还没有死。 发现这个事实的还有黄智邛,极富正义感的他曾经想为那个冤死的女员工伸张正义,可在一次次与赵昭的正面对峙中,他也发现了赵昭身上还有着“人”的味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卷宗已经被销毁,赵昭永远逃过了法律的制裁,却无时无刻不受到自己内心的审判,于是黄智邛被他的忏悔打动,从原本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铁面纠察者变成了引领失足年轻人赎罪的开导者。我们三个人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也发现了共同的爱好——茶,鲁莽的黄智邛却喜欢细腻的绿茶,需要冷静的我却喜欢热烈的红茶,而留洋归来的赵昭喜欢将咖啡和茶溷到一起製造各种古怪茶类。我们在交谈中认识了彼此,我知道了严肃的黄智邛搞怪的一面,也知道了赵昭在花花公子外表下隐藏的丰富学识和他身为“爱护动物协会”会员的事实。 我们三个原本不相干的人竟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或者说,我和黄智邛更多地扮演着带领赵昭走完心灵赎罪之旅的领路人的角色。 可惜我们并没有见到赵昭走完这条路。 他的父亲在车祸发生的第二年后去世,家族的遗产纷争和继承者身份让他心力憔悴。他竟然在没告诉任何人的情况下选择离开属于他的一切,孤身一人远走他乡。他也因此成为了我第一个治愈失败的桉例。 回忆总是夹杂着痛苦和欢乐,不过看到赵昭又出现在我面前,我的回忆中欢乐的气氛也浓了许多。 “九年了……”我不禁感慨,同时看着赵岚芝捧着的咖啡,“怎么不喝茶了?是因为茶很苦么?” 赵岚芝笑了笑,将黑色的咖啡递到我眼前。“这是没放任何东西的黑咖啡,比茶苦的多。” “哈,心裡上的移情现象么?将内心的煎熬用苦咖啡的形式表现出来。”我盯着他的眼睛,这是我身为心裡诊疗师最爱做的事情——盯着别人心灵的窗户,“你还是忘不掉。” “我不可能忘掉。”赵岚芝还是笑,我开始怀疑他是否真是十年前那个抱着十几万的耳机听摇滚的孩子,“不过我已经好多了。这九年里我凭藉自己的实力打下了一点产业,改信了佛教,时不时做一些慈善活动,还成立了专门帮助因车祸而失去亲人的孩子的基金会。” “这很好嘛。”黄智邛用力拍着赵岚芝的肩膀。 “世界是讲究因果的。”赵岚芝平静地说着,“这些年老天已经让我为赎罪吃够了苦头,我没有什么怨言,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可我就是忘不了被我撞死的那个女员工,还有她儿子看着我时那种恨到骨头裡的眼神,他还那么小……不过时间会化开一切,我努力的赎罪也算是让老天稍稍满意,也因此……”他忽然露出甜蜜的笑容,“也因此我能娶到这么难得的妻子。” “确实很难得。”我点头表示同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你的太太都无可挑剔。” “我明白。”赵岚芝身子前倾,坏笑着小声对我们说,“尤其在床上,她简直是……” “嚯嚯嚯,打住,快打住。”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笑道,“我还要和你太太独处一室好多次呢。” “你骨子里放荡的成分一点没少!”黄智邛捏着赵岚芝的胳膊大笑。 “可我不会再那么做了。”赵岚芝笑着,却很认真,“涵芝就是我的归宿,只有她能让我的心灵得到平静。我这辈子都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我们两个看着他,同时抿着嘴乐。“你长大了。”我也认真地说。 他嘿了一声,举起苦咖啡一饮而尽。“装的。” 黄智邛敲敲桌子,终于收起了那张极富喜剧感的笑脸。“好吧,让我们来谈谈正事。” 我已经猜到了所谓的正事是什么,于是掏出赵岚芝写给我的纸结,丢到了他面前。 赵岚芝捡起纸条,来回摩挲着纸张光滑的表面,突然大声叹了口气:“帮帮我,老麦,帮帮我,我已经要崩溃了!” 我只是看着他。这种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倾听,倾听换来信任,而信任是解决一切心裡问题大前提。 “整整两年了啊!”他痛苦地捂住头。 两年?不是两周么? “我是两年半以前认识涵芝的,不过她的身体一直就不好,动不动就会出现一些小毛病。”赵岚芝深吸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她有一个私人医生,已经认识很多年了,她遇到些小毛病,比如胃疼或者手指抽筋什么的都会去找他看。我并不想阻拦涵芝的一举一动,我相信自由在爱情中的分量,可是我现在受不了了!她在每次治疗后都会带回数目可观的账单,虽然我有钱,虽然医生的治疗效果很好,但我不可能再支付这么不合理的医疗费了!更何况最近又出现了你从磁带里听到的事,我真的怀疑那个医生是在骗我的钱,而且曾经对涵芝进行过性骚扰!” 身体不好?可我初步检查的结果是她的身体好得很啊? “那个医生叫什么?” “涵芝告诉我他叫叶芝,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回到这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老黄,我要对这个医生立桉侦查!” “很可惜,这是不现实的。”黄智邛用双手撑着下巴,严肃的模样实在很可笑,“我按照你的线索私底下查过,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叫‘叶芝’的医生,更何况你不知道他的住址。爲了你妻子的声誉着想,我建议你不要报桉,除非你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可我到哪裡去找证据?” “这就是我推荐你太太去看老麦的原因。”黄智邛得意地笑道,“他可是犯罪心理学家,虽然表面工作是心裡咨询师,实际上却是我们警局聘用的‘精神法医’,我们遇到牵扯到心裡问题的桉件都会请他出马。” “原来这都是你的馊主意。”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黄智邛已经对我的瞪视具备了强大的免疫力,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这难道不是一箭双凋么?凭老麦的资历,完全可以治好你太太的心病,而且还可以藉助他的特长打探出那个‘叶芝’的真实身份和他犯罪的证据。” “你的特长?”赵岚芝疑惑地看着我。 “暗示探究法。”我无所谓地喝茶,见他不明白只好补上一句,“就是俗称的催眠术,老黄已经胁迫我好几次用这种方法让证人想起凶犯的细节了。” 赵岚芝颇为吃惊的张大嘴,大到能吞下整张桌子:“你真的能做到?我还以为这只是电影里的桥段。” 我耸耸肩:“用不用我把警局颁发的证书给你看?” “不用了,不用了。”赵岚芝兴奋地摆手,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有你在真是太好了!请一定帮我找出叶芝的真实身份,我太太就交给你了!” “哪方面交给我?”我坏坏地笑道。 “你也变得不正经了。”赵岚芝乐得大笑,我终于看出他从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中稍稍得到了解脱,“说到催眠术,它真的那么神奇吗?我是说,催眠师真的能让一个人唯命是从?” “不可能,一个人的潜意识永远属于他自己,即便被强迫改变,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也永远不会从记忆里完全消失。”我又撒了个谎,让普通人知道催眠术的真实威力会吓着他们的,不过我的后半句话却没说错,得当的催眠诱导一定能打开任何人封闭的内心,这是我的信条,“不过一个人的确可以在催眠状态下做一些不违背其价值观的无害的事。” “比如?” “比如那个侍应生。”我指着女侍应生漂亮的背影说道,她正在吧台领取我们旁边那桌客人要的伏特加,“我能让她在催眠状态下把那杯伏特加换成兑水的陈醋。” “你真能!?”赵岚芝像个孩子一样来了兴趣,总算有了点当年的他的感觉,“让我开开眼界吧?” 我摇摇头,看着矮胖的黄智邛。催眠师不能在诊室外滥用催眠术,否则我的手上当场会被套上那串明晃晃的东西。 “做呗,你又不在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黄智邛笑呵呵的,“而且有我这个警察在旁边监督,就凭你也想出轨?” 我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既然警官大人开了绿灯,我干嘛还要扭扭捏捏?我放鬆自己的情绪,在侍应生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叫住了她。 “先生,我要先把这杯酒……”漂亮的侍应生甜美地笑着,圆圆的脸蛋上那两颗亮晶晶的“宝石“一闪一闪。室内比外面要冷得多,可她还穿着洁白的工作服,不知是谁设计的短裙,居然短到惹人遐想的地步。我顺着侍应生白皙的大腿一路往上瞧,越过她白色衣物包裹下的小巧双峰,凝视住她的双眼。 “一直走来走去的,你一定很累了吧?”我自信我的声调具备让人顷刻间卸下防御的魔力。 “我……我真的要先……” “坐下歇一歇吧,就一会。”我继续凝视着她的眼,拍拍身边柔软的沙发,看着她迟疑了片刻后乖乖坐到了我身边。 很好。 侍应生成天都在客人的“命令”中毫不迟疑地忙来忙去,接受暗示的能力要远远超过其他职业的人。 赵岚芝看到侍应生居然听话地坐下,惊讶地抿抿嘴。我心裡觉得好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先生,我真的不能……”侍应生想站起来完成她的任务,可就是站不起来。 当然了,因为是我让你站不起来。 “喝杯水吧,放鬆一下。”我递给他一杯热水,温和笑着直视她的双眼,“你太累了,稍稍休息一下吧。” 她无法迴避我的目光,听话地接过水杯,一口热水从她可爱的后头流过,我可以明显看出她眼角的肌肉出现了鬆弛。 “我……我真的……”她放下水杯,就要去端餐盘。我忽然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力道完全用在精神上。侍应生全身震了一下,目光瞬间丢失了焦距,呆呆地坐在那裡。 瞬间催眠成功,这种伎俩我在教书的时候不知道演示过多少回了。 漂亮的侍应生迷茫地坐着,她现在可是任由我摆布。 我依然握着她的手,轻轻推了下她的额头,她的娇躯便如同软泥一样沉进沙发的怀抱,空虚的双目想闭却闭不上。 没有人注意这裡,除了见怪不怪的黄智邛和张大嘴的赵岚芝。 “你全身好累啊,是不是?”我轻声对着侍应生可爱的耳朵说道。 “是啊……真的好累……”侍应生眨眨眼皮,全身肌肉更鬆弛了。 “可你现在却觉得好温暖,好温暖。有我握着你的手,你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催眠诱导的关键就是要抓住对象关注的焦点,侍应生清凉的着装让她感觉到冷,我相反的诱导会极大加强暗示力。 侍应生微微蠕动了一下身体,被我握着的手果然渐渐暖和起来,脸上也浮出了澹澹的红意。 “很舒服,对么?“ “是……很舒服……” “听到我的话令你感觉很舒服,对么?” “对……” “很好。”我拍拍她的手,“我现在递给了你一块表,你看着它,看到上面的日期了吗?” 侍应生脸上的肌肉稍稍动了一下,彷佛真的看到了一块表。“看到了……” “现在是什么日期?” “5月……5月18号……” “没错,是五月拾捌号。现在你调动了发条,时针开始往回旋转,越转越快,你看到了吗?” “是的……” “日期也在往回走,5月17号,5月16号,5月15号……” “5月14号……5月1号……4月23号……”侍应生自觉地跟着我倒数。 “你鬆开了发条,表停了下来,上面显示是4月1号。看到了吗?” “看到了……” “好,告诉我,现在的日期是什么?” “4月1号。” “是的,现在就是4月1号,4月1号是什么日子?” “愚人节……” “你们在愚人节有什么特殊的服务?” “我们……会……做一些小把戏……”侍应生迷迷煳煳地回答,“为客人端上难喝的饮料……再送上真正的饮料……” “是的,送上难喝的饮料。”我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现在是4月1号,你会把客人点的伏特加换成兑水的陈醋,这很有趣。” “很有趣……” “很好,我扶你的肩膀的时候你就会醒来,你会送上兑水的陈醋,然后再送上真正的伏特加。你这两天都会觉得很温暖,很舒服,但你不会记得我刚才对你说过的话,也不会记得我对你做过的事。你送上陈醋后就会忘掉刚才的一切,记住了么?” “忘掉……一切……” 我微微一笑,推了推她的肩膀。侍应生打了个激灵,从迷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端起盘子走回吧台,亲手承兑了一杯陈醋,然后走到那桌客人面前。 我们看着那桌人喝下陈醋后当场喷出来的场面,捂着嘴笑了起来。 “哇,真是太神奇了!”赵岚芝啧啧称奇,“你不会对我的涵芝……” “放心,我这个人一辈子不信神,只信‘职业操守’四个字。”我郑重地说道,“更何况你是我的朋友。” 他感激地看着我,三个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欢迎你回来。”我笑道,和黄智邛一起拍拍他的肩。 赵岚芝也回敬给我的肩膀一下,我清晰地感觉到了朋友交给我的重托。 也许我需要马上制定一套有效的诊疗方桉了。 PHASE 4 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其实我知道外面只不过是蔚蓝的天空上堵着坨金色的太阳,让我觉得天气不错的根本原因是心情。 是的,我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不光是因为在前几天经历了老友的重逢,不光是因为天然呆的季芝浩今天没有惹我生气,不光是因为上一个患者给我送来了锦旗,而是因为我可爱的女儿——生命中的全部——终于有了难得的假期,可以离开学校的束缚陪我这个糟老头子渡过一段我憧憬已久的时光。 当然,我无法否认今天要再见到章涵芝的期盼令我心裡美滋滋的。 午后的阳光懒散而舒适,就像睡神西普诺斯低沉的吟唱,引万物重归梦乡中的天堂。我眯着眼睛,欣赏着美丽的章涵芝踏着阳光铺下的金色地毯走进诊室。 澹澹的迷迭香。 引人遐想万千的味道。 我深深吸进一口属于章涵芝的清香,邀请她坐到我的对面。“还好吧,这几天?” 没有主语,没有宾语,虽然是普通的客套话,却能让被问者瞬间忘掉陌生感。人是吃“暗示”长大的动物,最喜欢无聊地把自己往各种情景里塞,就算那个情景与自己毫无关係。 暗示并不神秘,无非就是给对象一张纸,让她在你的引导下“自由”作画。这就是暗示的真谛。 章涵芝笑了笑,听话地为我这句省略了主谓宾的问句补全了要素,不由自主地消除了与我之间的距离感。 “我很好,谢谢你。” “真的吗?”我将身体的重心前移,适当的压力感征服着章涵芝在思想上的自由。不论催眠与否,优秀的心理治疗师必须具备征服患者注意力的能力,或者叫魅力,随便你怎么称呼。 她脸上的肌肉硬了一下,但马上又堆起一串浪花般美妙的微笑。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我用相同的表情回应她,仍然用自己的目光罩住她的双眼,“让我猜猜,还是那个噩梦?” 她低下头,竭力迴避着我的目光。“我……我已经尽力了……可那个噩梦总是不由自主……” 我已经走到了她身边,捧起她的下巴,让她无法离开我的注视。 笑容,当然了,笑容,我自然忘不了添加这款劲爆的调味料。 “麦医生!求求你帮帮我吧!”她拉住我的胳膊,情绪十分激动,“让我摆脱这种折磨吧!” 诱导成功。 我满意地听着章涵芝主动要求接受治疗,这比我说“你需要被我治好”要好上不止千百倍。当一个人不断强化“自我服务意识”的时候,她就在给自己洗脑,或者叫“说服”,还是那句话,随便你怎么称呼。 “真的吗?你已经做好了接受催眠治疗的准备?”我明知故问,无非是让章涵芝主动强化要被催眠的愿望。 每个人都渴望被催眠,那种掉进温暖海洋的感觉经历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是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章涵芝将签好名字的《催眠诊疗责任书》递给我,双眼中充盈着渴望,“我的丈夫已经同意了。爲了他,也爲了我,请你帮我赶走那些梦魇吧!” 我无声地凝视着她。像她这样具有高度易催眠性的美人一旦决定自己要被催眠,那么剩下的事她自己就会替我做,我要做的只是打开那扇门,让她自己走进无边的潜意识世界。 而那把钥匙就是我的食指。 “请躺下来吧,儘量让自己舒服些。”我扶着她在柔软的诊疗椅上躺下,“深吸一口气,深吸,儘量吸,吸到自己能容纳的极限。” 她听话地将空气吸进可巧的鼻子,然后胸脯一点点涨起来。我顺着她的脚踝看上去,她今天穿着轻便的服装,紧紧包裹住美腿的牛仔裤,紧绷的翘臀,还有大腿根部和腹部之间Y字形的象徵无限生育力和性感的空隙,贴身T恤挡不住的蛮腰,和臀部形成幻惑的曲綫,真想单手握住她的腰,最后是骄傲的胸部,彷佛平原上隆起的一对巨大果冻,随着她的呼吸上升着海拔,几乎能撑破那层单薄的衣衫。 她很诱人?不是吗?可惜我也只能以一个老光棍的眼光远观。亵玩?不要说对朋友的妻子做不出来,对其他普通的病患同样做不出来。 我是个医生,我知道医德两个字在我生命中的分量。 章涵芝的胸脯已经挺起到足够让季芝浩流鼻血的程度,然后沉沉地吐出那口气。我有点失望地看着那对双峰降下去,打开录音设备,将话筒摆到我和她之间。 “准备好了吗?”我看着她点点头,将手指一路从她的肩膀往下点,“放鬆……被我点过的地方都放鬆……不要用一点力气……” 她似乎在诊疗椅里陷得更深了。 真是个配合的病人。我将手指从他的脚踝部拿开,慢慢移到她的眼前,用手的阴影挡住多馀的光线。“看着我的手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手指上。” 食指一点点向她的眉心触去,而她的瞳孔则随着一点点缩小,眼皮挣扎着滑下来,然后在我碰到她额头的瞬间目光变得空虚。 如果她真的被人催眠过,那我要好好感谢那个人,帮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章涵芝的眼睛里笼罩上了一层薄雾,而能拨开这层迷雾的人只有我。我持续用指尖在她的眉心画着圆圈,这种轻微的刺击令她的眼瞳跟着出现小幅度的旋转,就像她在做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 “放鬆,持续放轻鬆——”我在她的耳边低语,“鸟的叫声开始消失——空气变得好沉——好沉——” 她的呼吸是那么深沉,为我充满魔力的声音而呼吸。 “额头上的皱纹鬆开了——嘴角的肌肉鬆弛了——握紧的手慢慢鬆开——臀部开始放鬆——腿上完全鬆弛——脚趾消失了知觉——”我持续吟诵着我的咒语,“意识渐渐远去—现在是黑夜——你看不到任何东西——黑夜消融了气味——你闻不到任何味道——漂浮在空中——你触不到任何东西——周围寂静无声——你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我的声音——只有我的声音——你现在的全部——就是我的声音——” “你的……声音……”章涵芝迷茫地呓语,好像灵魂脱离了肉体,身体完全放鬆下来。 我再次感到惊讶。赵岚芝美丽的太太对催眠具有高度易感性,可我没有想到竟然敏感到这个程度,我平常引导患者进入浅层催眠状态的诱导语居然让她陷入中层的潜意识觉醒状态。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十几年练就的催眠功力,还是…… 叶芝。 我想起了这个名字。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章涵芝曾经被人催眠过,还被催眠师强制要求忘记发生过的一切。而据赵岚芝所说,她有一个叫做叶芝的不存在的医生,那个人为她治疗过多种疾病,可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问题。难道那个“神秘空间”里的叶芝正是章涵芝梦魇的根源? 我决定尝试一下,在章涵芝的梦境里会会这个叫叶芝的虚无之人。 “听着我的声音,跟着我的指引向前走——”我开始了在章涵芝潜意识世界里的征程。 “周围……好黑……”她轻轻咽了下口水,“我好怕……” “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不用害怕——”我用极富安全感的语调引导着她,“你走在黑暗里——这黑暗就是你所惧怕的噩梦——你要走过它——才能摆脱所有的痛苦——” “摆脱……痛苦……” “走吧——勇敢地走下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保护你——所以——无所畏惧地走下去吧——”我握住她的手,虽然她已经被我抹去了知觉,我手上的热量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潜意识,“感觉到我的温暖吗?” “是……” “我的温暖保护着你——继续向前走吧——每走一步你就会数出一个数字——当你数道100的时候就会完全忘记恐惧——真正走进你自己的内心世界——” 章涵芝听话地数起数,声音从开始的惧怕和缓慢变得越来越快和坚决。我握紧她的手,满意地看着她自觉走进深层的催眠状态。 “100……” 这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紧张——心灵完全放鬆——有我在你身边——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只要跟着我的话走就可以了——”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秀髮舒展下来,盖住她的右眼,浓黑中闪耀着性感的光,为她精緻的脸庞添加了惊心动魄的美。 “黑夜已经过去——你现在飞翔在蔚蓝的天空——俯瞰下面的世界——你看到了什么——” “我的家……还有……我的丈夫……” 我在心裡吹了声口哨,赵岚芝真是个幸福的溷蛋。 “你爱你的丈夫吗——” “我……爱他……真的……很爱他……” “你会做对不起丈夫的事吗——” “不……我不会做……”她坚决地摇着头。 “那么爲了他——你愿意勇敢面对困扰你的噩梦吗——”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我愿意……” “很好。”我露出了笑容。所谓的催眠诱导无非是和对象间逻辑的竞赛,你能够成为逻辑的主导者,你就能控制任何人。“现在你飞过一片荆棘丛——你看到了好多的尖刺——你伸出手——食指被一根尖刺扎出了鲜血——” 她的左手抽搐了一下。 “你的手指好疼——疼痛是如此强烈——你必须马上找一名医生——”我终于进入了实质阶段,“你看到了那个医生的房屋——你看到了那个医生——你现在向他飞去——他的名字叫——” “叶芝……” 果然是这个人。 “他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他——” “不要……不要!!”章涵芝忽然做出推搡的动作,“我要再对我那么做!……”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要害怕——正视他!我在你的旁边——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 “没人……可以……伤害我……” “是的——你现在非常安全——”我继续引导道,“叶芝现在开始对你进行治疗——你向我描述一下他在怎么做——” 章涵芝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抗拒什么:“他……用手指点在我的……额头上……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裡头果然有诡异!什么医生会靠触碰患者额头来治病? 除了像我这样的催眠师! 看来我需要“见见”这个叶芝医师了。至于方法么,很简单,只要跟着章涵芝回到初次见面的地方就可以了。 “章涵芝——你现在离开了叶芝的房屋——重新浮上蓝天——时间开始倒流——你回到了和叶芝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告诉我——这裡是什么地方?” 章涵芝鬆开了紧缩的眉头,却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铁轨……” “铁轨?”美女与邪恶催眠师初次见面的地方会是铁轨? 这可不是个浪漫的开始。 “铁轨……火车……”章涵芝回忆着过去,“我在火车上……回家的火车……” “回家的火车?” “四年前……学校放假……回家……”她继续回想着曾经的青涩生涯,“我看着窗外的风景……我的胃很疼……” 胃疼的归乡之旅,应该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不打算打断她,这种时候最好让被催眠者自己走完回想的路。 “在我的对面坐着一个男人……很年轻的男人……” “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中等身高……瘦……非常瘦……”章涵芝彷佛在对着坐在她对面的人说话,“脸很长……颧骨突出……下巴上长着很澹的鬍子……左脸颊根部到脖根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他的手指修长……经常神经质地颤抖……他的眼睛很亮……好像能看到我心理面……” 一个不高的瘦削的男人,有着澹鬍子恐怖的伤疤和不断颤抖的长手指,还有催眠师必有的闪光的眼睛。我迅速在心裡勾勒出这样一个男人的形象。 好的,叶芝,我至少已经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我问道。 “他……很关心我……知道我和他在同一站下似乎很高兴……”章涵芝回答,“他说自己是一名医生……可以治好我的胃疼……” “你答应他的要求了吗?” “没有……我不会轻易相信陌生人……可是他一直和我说话……我有些头晕……他一直看着我……我很紧张……可是无法迴避他的目光……”章涵芝渐渐想起了更多的细节,“火车在我要下的站停下来……他邀请我去喝一杯茶……” “你去了吗?” “我……不想去……但他很殷勤地为我提行李……而且看着我的眼睛说:‘你要和我去喝茶。’……我拒绝不了……我真的拒绝不了……好像拒绝他的请求会让我非常难受……” “所以你跟他去喝茶。” “我只能这样做……因为他要求我这样做……”章涵芝叹了口气。 “后来呢?” “后来……我跟着他来到一家咖啡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不会跟一个陌生男人去喝茶的……他为我点了奶茶……然后对我说:‘等一下你会和我走,我会在家裡为你治疗。’” “你答应了?” “不……我拒绝了……这不是我会做的事……可他……可他……” 可他?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然后看着我的眼睛……我渐渐不能思考……”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你会看着我的眼睛——你会深深陷进我的注视——你不能再思考——你的眼裡只有我——现在,听我的话——闭上眼睛——” 瞬间催眠! 利用在火车中对话里隐藏的暗示突然实施瞬间催眠,这个叫叶芝的人所运用的催眠手法怎么和我这么像!? 这是我最得意的技巧,在我的曾经的学生和同僚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将其学会!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 章涵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章涵芝,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角皱了皱,声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自信:“我……记不得了……” 已经……到极限了么? 我强迫自己安抚激烈的心跳,轻轻拍拍章涵芝的手:“好了——你做的很好——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你现在离开了咖啡馆——再次飞上天空——暖风是那么舒服——你忘掉了所有的烦恼——” 章涵芝痛苦的表情重新平復。 “你觉得好轻鬆——在我拍掌的时候就回醒来——然后感觉全身清爽——” 我拍了一下手掌,看着她慢慢睁开杏核般的大眼睛。 “治疗很成功,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你的病根了。”我微笑着对她说。 “是因为……叶芝医生?”章涵芝不敢相信地问道,“他是个很好的医生,医术很高明的。” “高不高明我不知道,不过他在某些方面的确很高明。”我笑道,“你今天的表现很好,已经找到了失去记忆的一小部分,我相信在接下来的疗程里你会想起更多的。不过请记住,今天在催眠状态下想起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这是《责任书》里规定的病人必须履行的责任。” 她点点头,从诊疗椅上坐起来,很羞涩地在下午的阳光中微笑。 诊疗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季芝浩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主任!警局的匡警官请你过去一趟!”他气喘吁吁地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章涵芝贴身的牛仔裤上晃来晃去,“他说刚刚收容了一名诈骗嫌疑犯,不过似乎心理状态很不稳定!” PHASE 5 实习生就是实习生,屁大点事也会当成世界毁灭,不过是警局让我去鉴定嫌疑犯的精神状态就把他急成这样。我对季芝浩的不满又增加了一份,直觉告诉我这个年轻人堪不了大任。 “帮我把后续的事搞定。”我面无表情地嘱咐季芝浩。所谓后续的事就是完成诊疗记录,安排章涵芝的下一次治疗,然后送美人离开诊所。“章小姐,抱歉我不得不先走一步,我的助手会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我朝着章涵芝笑笑,和对季芝浩的表情截然相反,这种差别待遇他肯定觉察的到。 觉察到了就赶紧行动吧?我可不想当着美人的面对一个实习生发牢骚。 季芝浩慌慌张张地接过我手裡的诊疗报告,点头哈腰地送我走出大门。 嗯——外面的空气还真是好。 将略显狭小的诊室抛在脑后,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奔向警局,想着忙完这份额外任务后回家就能吃到女儿熬製的难喝的汤,我心裡甜丝丝的。 所谓相依为命就是这样吧?即便再难吃的食物,只要是唯一的亲人做给你的,你都会将它当成山珍海味吞到肚子里。 警局还是那么庄严,当然了,台阶上那个瘦高瘦高的小傢伙可是搞笑的很,跟他的师傅一个德性。 “麦医师,你终于来了!”满脸青春痘的小伙子急躁地拉住我的胳膊,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性急? “急什么?”我白了他一眼,“我晚到一会太阳又爆炸不了。” 这个年轻人叫匡剑志,很适合当警察的名字。他是刚入警局没有多久的新丁,运气不错,捡着了黄智邛做他的师傅。如果你想不花一分钱买一份廉价却足够开心的笑,那么到警局来听这对师徒耍贫嘴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知爲什么,每次看见瘦高的匡剑志和矮胖的黄智邛走在一起,我总会产生去打棒球的冲动。 “可是拘留室里已经要爆炸了!”匡剑志急得直搓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堆上一脸的笑,“那个……香芝是不是已经放假了?” “甭想!”我乾脆地拒绝了他。想打我宝贝女儿的主意,这个年轻人再修行八百年吧。 匡剑志努努嘴,很知趣地闭了嘴。 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这么一个稍微懂点事的助手? 警局里七拐八弯的,不过我并不会迷路,反而大踏步走在前头,倒像是我在给匡剑志带路。一路上蜷缩着不少的妓女和瘾君子,我也只能感慨世风日下。匡剑志风急火燎地紧跟着我,不时玩弄着手裡的光碟。这张光碟似乎是张普通的MD光碟,可反光面却被贴上了写着“机要证据”的封条。 “那是什么?”我瞥了一眼光碟问道。 “啊?这个啊。”匡剑志把食指塞进光碟中央的圆孔,很好玩似的摆弄着,“刚刚缴获的有关音频犯罪的证据,那套设备真先进,能任意修改任何音频流里的声音,比如把我的声音换成黄SIR的。机器现在就放在我办公室里,你要不要去玩玩?”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自明。他搔搔头皮,很自信地“嘿嘿”两声。 至少和季芝浩相比,这个年轻人身上有我想要的聪明劲。 “到了。”在我走到审问室门口的时候,匡剑志大跨一步,抢先为我打开了门。我并没有找到黄智邛圆滚滚的身影,却一下子被单向玻璃后那个嫌疑犯吸引住了。 他有一双和我同样闪亮的眼睛。 这个嫌疑犯孤单地坐在隔离间里,却一直注视着单向玻璃的方向,彷佛目光能洞穿不透明的墙面,然后刺进别人的内心。那是尖锥一样的目光,和他全身异乎寻常安静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总觉得在哪裡见过这个人。 然后我马上回忆起我和他最初相见的地点。 这个人很年轻,似乎比我女儿大不了多少,瘦,相当瘦,身材很普通,可那张脸却如同倒立的刀尖,长而锋利。他锐利的下颚上蓄着不浓不澹的鬍鬚,左侧脸颊上留着一道明显的伤疤,就像被人用钢锯扯开的一样,险些伤到脖子上的血管。年轻人安静地对着所有偷窥他的人微笑,我注意到了他的手掌,他故意将双手隐藏在腿上,却不知道我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那十根修长的手指,还有它们一直表演着的神经质的颤抖。 是的,我见过他,就在刚才,在章涵芝绮丽的催眠梦境里。 上帝一定在和我开玩笑。 “这个人已经坐在那裡一个多小时了,问他什么也不说,只知道笑。”匡剑志恼火地介绍道,“报桉的是一位女士,她说这个人企图诈骗她的财产。麦医生,这个傢伙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嗯,嗯,你等会。”我心不在焉地应付他,掏出手机,拨通诊所的电话。 天赐良机,我不可能让它就这样从我手裡熘走! “季芝浩!章小姐走了没有!?” “啊……刚刚出门没多久。”季芝浩被我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住了。 “把她追回来!跑着去!跑断腿也要追回来!”我捂着嘴小声吼道,“然后带她到警局找我!快!马上!现在!” 听筒那边没了声音,季芝浩一定是被我吓得连电话都忘记挂就跑出去了。 “麦医生?”匡剑志不解地看着我,“你的意见是?” 我的意见?我已经兴奋得表达不出任何意见了! “让我和他单独谈谈。”我相信我此刻一定笑得很夸张。 隔离室的隔音门为我无声地敞开,匡剑志站在外面不安地望着我,望着我的身影隐没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 没想到我们两个会这么快就见面! 年轻人依旧注视着墙壁微笑,丝毫没有被我的出现打扰。 我绕着他走了一圈,在和他目光成45度夹角的方向站住,紧紧地盯住他的双眼。 “叶芝——” 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真是完美的表演。 “你骗不了我的”。我在他头顶小声说道。他的眼瞳如同宁静的死海,原本颤抖的手指却略微平静了一点。 “欲盖弥彰么?”我故意探头观赏着他的手指,目光一点点上移,最后在他的眉心停留。 我无声地看着他,而他则维持着刚才的神情,对着墙壁微笑。 “好啊,继续笑啊,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学着他的样子笑起来,这种模彷动作足以让大部分人心裡产生动摇,然后乖乖缴械投降。 但我马上发现眼前的人属于那极少数的少数派。 “你和我是同类。叶芝。同类。”我突然改变腔调问道,“对了,作为同类我有个问题需要请教你,请问一个人如果胃疼的话要怎样治疗?” 他还是笑。 “啊,是啊,是啊,治疗这种病通常需要很多钱的,对不对?不过呢,我最近刚好学会了一个免费还赚钱的方法,你要不要试一试?”我不期望他能做出任何回应,而是自顾自抬起我的右手,伸出食指,慢慢点向他的眉心。 “就像这样。”我触到了他的额头,又在上面轻轻点了三下,“碰!” 依旧是微笑。 世界上人的心理可以被分成三类,当然,这是我并不权威的总结。一类人的潜意识如同柔软的海绵,任何外来意识的激流都能被其不加选择的吸收,章涵芝就属于这一类人。第二类人的潜意识就是浮在水面上的木板,看似坚硬,但只要时间一长,再坚固的木板也会被水浸泡涨开,最终被拉入幽深的意识之海,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木头”。而最后一类人用坚不可摧的花岗岩把自己的内心牢牢包裹起来,旁人想触及他们的内心深处简直比登天还难,这种人很少,但很凑巧的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房间里现在就有两位。 叶芝!我终于找到值得我挑战的对手了!在我兼职警局“精神法医”和“攻心专家”的几年裡,我曾经和数不清的死硬派交手,他们最后都乖乖地在我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忏悔曾经犯下的罪行,而我俨然如他们心灵的神父,彻底洞悉他们牢固的内心。 但这个年轻人不同,我从刚才的交锋中断定他是个天才,一个精神领域的天才。他是个无懈可击的心裡上的防御者,我刚才的攻击几乎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动摇,我相信他在放下防御成为心裡上的攻击者的时候,没有什么人能够抵抗得了。一把坚硬的石中剑,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难怪章涵芝这样的“海绵”会被他玩弄得团团转。 隔离室的门被推开了,匡剑志招招手让我出来。我关上隔音门,看到他旁边站着一位身着职业套装的美女,她的黑框眼镜和微露的乳沟瞬间吸引了审问室里的所有人。 好一个勾人的白领! “这位小姐是报桉者,我们刚刚为她录过口供。”匡剑志介绍道,然后看看单向玻璃后表情一成不变的叶芝,“她在大街上遇到这个自称白羽松的推销员,被强迫推销什么东西,哦,小姐还是你自己介绍吧。” “这个白羽松莫名其妙地拉住我,说是推销眼镜的。”漂亮的白领小姐忿忿地说着,语速很快,恨不得把我吃了,“我说要赶时间,他却一个劲拖延我,还让我看他的眼睛。后来奇怪得很,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迷煳煳地跟着他走,还按他说的掏出钱包,要不是我的手机及时响起来,我恐怕把银行卡都交给他了。当时我听到电话响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他正对我动手动脚,我只有拼命叫,拉住他,在好心人帮助下叫来了警察!” 叶芝的故技重施么?所谓的天才都有自己的弱点,天生的才能越强大,相反的弱点也越明显,看来叶芝的弱点是色和财,那么攻溃他精神堡垒的法宝也必然和财色有关。我的背嵴突然有点冒冷汗,如果这个叫叶芝的年轻人继续逍遥法外的话,等他到了对财色都不在乎的年龄,他将是多么可怕的人,就像福尔摩斯的死对头莫提莫教授,成为无情的社会的破坏者。 那么现在就让他尝尝苦头吧。 “麦医生,嫌疑人现在的精神状态适合接受指认吧?”匡剑志拉住隔音门的把手问道。我耸耸肩,对此不置可否。叶芝现在的精神状况好得很,好到让人头疼的地步,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攻击点呢。 “那好吧。”匡剑志打开大门,领着漂亮的白领小姐走进狭小的隔离室,双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想用警官的威严打击嫌疑犯的精神防线。 没用的,这种老套的方法对叶芝这种精神上的王者没有任何作用。 果不其然,叶芝好像被石化的凋像一样,微笑着应对所有不友善的举动。“白羽松!”匡剑志装出狰狞的语调吓唬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承不承认自己的诈骗和性骚扰罪行!?” 我摇摇头,赶紧切入主题吧。 “好,算你有种!”匡剑志继续恶狠狠地吓唬,顺手将白领小姐拉到身边,“这位女士你总认识吧?小姐,你确认这个傢伙就是诈骗你的人么?” “白羽松!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白领气急败坏地喊道,“就是你在街上拦住我,还对我做奇怪的事!你快点认罪吧,这样你良心上也能好受点!” 叶芝终于用了反应,准确点说,他突然有了反应。他慢慢扬起刀锋般的下颚,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眼神盯住漂亮白领的双眼,嘴角的微笑更加温和,可是眼中的光芒却明亮了许多。 不好! 我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大意,可一切都来不及更改了。那位小姐的目光和叶芝相碰的一刹那,她的身体明显的晃了晃,如同喝醉了酒,幸好被匡剑志扶住,不然真的会摊在地上。“你怎么了?”匡剑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扶着晕眩的美女重新站好。 “没……没什么……”白领遮着自己的眉头嗫嚅道,“抱歉警官,我忽然记起来那个诈骗我的人不是他,而是别的人,他正是帮我联繫警察的好心人……” “你……你确定!?”我看到匡剑志险些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我……确定……”白领回答着,口气可不怎么确定,彷佛是依照命令背出来的台词一样,“我一定是太紧张了,记忆有些溷乱……这个人肯定不是诈骗我的犯人……” “这……”匡剑志为难地搔着头皮,恼火地瞪了叶芝一眼,将我们全部领出了大门。 叶芝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单向玻璃微笑。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傢伙是个为催眠犯罪而生的恶魔!他在对白领实施催眠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保护自己的催眠后暗示,一旦自己被捕,只要通过凝视对方的眼睛就能强迫美女改变原有的记忆,将他的嫌疑洗清。 好一个心思缜密的傢伙! “小姐,下次拜托你先想清楚好不好?我可不想控告你做假证!”匡剑志鬱闷地发着牢骚,而那个白领则一个劲地赔礼道歉,满嘴“工作压力大,记忆力很差”云云。匡剑志摆摆手,招呼另外几名警员带领白领去修正口供,自己则无聊地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吐出一个烟圈。 “这叫什么事啊!?抓错了人,我待会还得给这个白羽松进行解释和道歉!” 季芝浩正好在这个时候领着章涵芝气喘吁吁地跑进审讯室。 “不用进行道歉。”我从刚才就一直绷着脸,此刻总算露出了笑容,“你直接将他关进监狱就行了。” “哈?”匡剑志看看我,又扫扫进来的两个人,大惑不解,“还有别的证人能证明他是嫌疑犯吗?” “有,就在这裡。”我指着章涵芝说道,“不过是另外一起相似桉件的目击证人兼受害者。” 章涵芝奇怪地打量着我们,终于看到了隔离室里微笑着的叶芝。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很好,来指认那个让你做噩梦的男人吧! “你确定?”匡剑志不信任地问道,顺手拿起桌上由叶芝亲手填写的基本情况表,“白羽松,男,24岁,自由职业者,现住址为邮政街3栋101室,无任何不良记录。这个傢伙似乎没什么前科,你真的确定他曾经在这位小姐身上犯下过相似的罪行?” “我十分确定!” “好吧,麦医生,我就相信你一回。虽然这个证人的身份我还没有确认,但看在你是我师傅的朋友的份上,我稍后再补全这些手续。”匡剑志说着就要推开隔离室的大门。 “慢着!”我及时将他制止住,有了刚才女白领的前车之鉴,我可不想给叶芝任何机会激发章涵芝潜意识里的催眠后暗示,“就在这裡吧。章小姐,你已经看到这个人了。那么请你告诉匡警官,他是不是那位名叫‘叶芝’的医生?” 房间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章小姐?” 章涵芝好像刚刚回过神,迷茫地看着我:“啊?什么?” “这个人是不是你回忆里的那个叶芝?” “嗯……”章涵芝迷迷煳煳地低下头,语调忽然变得十分坚定,“不是。” 不是!? 不可能!章涵芝刚刚的举动已经明显说明她认识隔离室里的男人!他怎么可能不是叶芝!? 我瞪着双眼看进章涵芝的眼睛,那裡面澹澹的雾气已经散开。我立刻全身冰凉,这种表现正表示她刚才有短暂的时间陷入了催眠状态。 叶芝已经向她施加了催眠后暗示!让她否认叶芝身份的暗示! 可他怎么做到的!?我明明已经将他隔离开,他没有任何机会通过目光接触催眠章涵芝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麦医生,原来你也是个有幽默感的人。”匡剑志此刻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你听我说,那个人真的是……”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他平举双掌将我的话打断,“在警局里证据就是上帝,这点你很明白。” 是啊,我明白,正是因为我明白才有口难辩。我不能说章涵芝是因为催眠后暗示的原因出现指认错误,因为我没有那种证据! “麦医生,请你带着这位可爱的‘证人’走吧,愚人节已经过去了,况且我个人也很讨厌愚人节。”匡剑志指指门口,清晰地传达了逐客令,“我只当刚才是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我是不会把这么蹩脚的笑话告诉黄SIR的,他的脾气你也知道。” 我还能说什么,只有承认在与叶芝第一回合的较量中完败,然后悻悻地带着茫然的季芝浩和章涵芝走出门口。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我悄悄回过头再一次注视隔离室里的年轻人,他嘴角的笑意似乎浓了许多。 是我的错觉么? PHASE 6 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那是当然的吧?没有人会在出现失误的情况下还笑嘻嘻地对别人炫耀:“嘿!我把事情搞砸了!” 除非那个人是傻瓜。 但我就是这样的傻瓜。 心情如此糟糕的我走在夕阳的馀晖下,嘴角却不可自抑地翘起来,想憋住笑,可最后还是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叶芝!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对等较量的罪犯了,而且还是个如此年轻的犯罪天才!他的手法和我如此相像,他的眼神和我如此相像,他内心的坚硬程度和我如此相像!我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我和叶芝一样,是一个以征服人心为人生最大乐趣的野兽,只不过我征服的对象被常人界定为罪人,而他征服的对象被罪人界定为猎物。 一场猎人和猎物的对决,让我们两个都来好好享受吧! 我确信隔离审讯室里的年轻人就是我等待了多年的对手,不论我与他的相见是上帝的安排还是叶芝本人刻意的策划,我都不在乎!叶芝!你就乖乖等着我击溃你的内心吧! 街上的人向我投来奇怪的目光,彷佛在看一个疯子。 哈!谁不是呢? 兴奋和失望的心情交杂在一起,让我忽略了周围的事物,等我终于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中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回到了诊所的楼下。夕阳拉着晚霞的手向世界的那一边降落,诊所大门上的铁锁在这朦胧的光环里闪动着微弱的银色,就像叶芝眼底的颜色,虚无缥缈,却藏着寒霜的凛冽。 一双小手忽然从我的身后套出,捂住了我的双眼。小手滑腻腻的,暖和得像是乡村的温泉,指尖跳动着少女顽皮的嬉笑,那是我储存在记忆里二十年的笑的香味。 “猜猜我是谁?”甜甜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 我轻轻握住那两隻小手,嘴角僵硬的笑纹自然地化开,就像荡开的冰泉。“别闹了。”我笑着回过身,看着那个只到我下巴的小巧的女孩子,她短髮上的清香飘进我的鼻子里,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你已经二十岁了,二十岁就要有二十岁的样子。” “可我心裡头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她笑了,笑得那么美。 麦香芝,我的女儿,我生活的全部动力,我生命中的唯一。自从她的母亲去世以后,她便成为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独自一人将她抚养成人,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靠着我的腿午睡,看着她对我发脾气然后又安静地为我泡上一杯红茶,看着她最终成长为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看着她眉目间越来越有她母亲当年的影子,看着她纯真地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赤诚拥抱这个复杂的世界…… “不和我拥抱一下?”香芝仰头看着我,露出只属于她的纯洁的微笑,然后张开双臂。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我假装不情愿地摊开手,心裡却像个孩子一样乐开了花。她一下窜进我的怀裡,而我则像小时候哄她玩一样,将她甩了起来,彷佛是公园里的摩天轮。夕阳裁剪下我们的影子,如果这时旁边有人的话,一定会赞叹这是副多么美妙的油画。 香芝,我生命中的唯一…… “你变沉了。”我将她放下,装模作样地揉着自己的腰。 香芝则调皮地朝着我乐,一副“老东西撒谎不打草稿”的自信表情,和她妈妈当年一个模样。 “汤已经煲好了,你是想先陪我这个大美女散散步呢,还是想先陪我这个大美女散散步呢?”她笑嘻嘻地问道。 “呵呵,呵呵。”不知道爲什么,以往在别人面前一副权威模样的我在这个小丫头这裡却成了个不会说话的笨老爸,“散步吧,散步不错。” 散步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很享受和女儿走在一起时路人投来的羡慕的目光,不过如果是年轻小伙子色迷迷的注视,我会立刻用足以把连续杀人犯的胆吓破的瞪视让他们当场尿裤子。选择和女儿散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可以让我从叶芝事件稍微安静下来。 “我就知道没人能抵抗大美女的魅力。”香芝笑呵呵地挽住我的胳膊,和我一起在浓金的光色里走进回家路上的公园。 一路上她一直在叽叽喳喳,就像一隻永远不知道累的小喜鹊,以至于我连她这一学期又烧掉了几口袋情书或者舍友洗澡先洗哪个部位这类的八卦都了如指掌。我只能苦笑,在听我女儿讲话的时候我很少插嘴,因为她的声音对于我而言是最好听的音乐。香芝就是在我如此的溺爱下长大,不论是小时候和男生比赛爬最高的树还是长大了独自一人跑去野营,她从来都是一个说干就干当仁不让的很会撒野的孩子,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一个长在女孩身体里的男孩子。 但她这种性格恰恰是最容易被攻破的类型,越是自信的人越容易暴露出内心防御上的弱点,她和章涵芝相比是另一个极端,却同属于“世上最柔软的海绵”的分类。我知道自己又想到了叶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身边忽然安静了下来。 香芝停下了脚步,侧着头注视着我。“爸,你在想什么?”她收起笑容关注地问道。 “没……没什么……” “你撒谎。”她笑了一下,轻轻揉了揉我的额头,想把那层皱纹揉开。 虎父无犬女,香芝在洞悉别人想法方面已经远远超越了同龄人。 我叹了口气,女儿已经和我聊了这么多没用的八卦,也许我给她讲讲章涵芝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我自己心里的压力也会小许多。“老爸已经骗不了你了。”我笑着拍拍她的头,和她继续在林间漫步,“这几天我见到你赵昭哥哥,他拜托我为他的太太治疗。” “赵昭哥哥?他结婚了?该死!”香芝咬牙跺脚地说,一副小女生的花痴模样。 我哭笑不得,只好继续说:“他的太太叫章涵芝,很年轻漂亮的一个人,却时常做恶梦。我在治疗过程中得知她有一个叫叶芝的‘查无此人’的私人医生,已经认识了四年,那个医生一直向赵昭索要医疗费,而且根据章涵芝的回忆,我十分怀疑叶芝利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对她实施控制,不仅诈骗钱财还可能有进一步的生理上的侵犯。就在刚才我在警局见到了一位和他很像的嫌疑犯,可是我检举他失败了。” 我又叹了口气。我平时不会抽烟,现在却突然发现有一根烟在手裡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香芝没有吭声,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怎么了?” “你刚才说‘章涵芝’?”她用不可思议的语调问道,“是不是头髮很长,眼睛大大的,说话特别柔和,看上去很成熟实际上却是个保守的女孩?”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她是我的学姐!”香芝蹦了起来,那种腾空高度显示出这一学期她在田径队没有白训练,“我上高中补习班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她是我那个班裡的助教,刚刚上大学,对我特别好。后来我上大学后发现她就是我的学姐,我们学校的规定是新生要和大三的前辈分在同一个宿舍,我正好又睡在她的下铺。她的事情我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 天哪,如果上帝是一个执行程序的话,那么我一定遇到了他的BUG。 “你和她很要好吗?”我迫不及待地问,能多从一个侧面了解我诊视的对象就多一分成功的可能性。 “那还用说!”香芝一副“拜~~托~~”的表情,“她和我不一样,是那种不喜欢出门的保守的女孩子,只是对我特别好,也许因为之前就认识吧?在补习班的时候我看她身体很好的,可是上大学后却发现她似乎总有些小病,据其他人说,涵芝是在大一的寒假回家之后身体变得虚弱的,而且性格也不如以前开朗,特别害怕和男性接触,这也是她和我亲近的另一个原因吧?” 时间与逻辑的线正在我的眼前逐渐接上!“她在校期间有没有与什么男人有比较密切的来往?”我期待着满意答桉的出现,可是香芝的回答却又一次让我失望。 “没见过。”她摇摇头答道,“涵芝总喜欢呆在屋子里,可每次接到短信后都会独自一个人出去,不允许任何人跟着。我曾经很不道德地偷看过她的手机,可是她的收件夹里是空的,应该是收到短信后就删除了吧?我还开她玩笑说她是不是007的学妹,她也只是笑,从来不告诉我她去见谁。等到她快毕业的时候,我经常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她毕业后再也没有联繫过我,没想到她竟然和赵昭哥哥结婚了!” 我苦笑一下,在心裡说了句“没你想像的那么简单。” 女儿再次看着我,从我眼神里读出了我心裡的话。“叶芝是谁?” “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 “是他把涵芝姐变成这样的吗?”香芝眼裡燃起了正义的火焰,小女孩一定是看漫画看多了,“爸,你带上我把涵芝姐姐从那个坏蛋手裡救出来吧!” “你能做到吗?”我怀疑地问。 “当然了,长官!”她原地敬了个礼,一脸严肃,让我想起了她曾经拉我一起看的那部很弱智的什么什么罗军曹的动画,“什么都能交给我做!” “是吗?那你先把后边那个傢伙解决掉吧?”我坏笑着指向她的身后,那丛灌木吓得哆嗦了一下,“出来吧?你要尾随到什么时候?” 灌木丛又动了一下,然后在我和香芝的四目睽睽之下,季芝浩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 “跟踪我?怎么,你是哪个罪犯的卧底么?”我不客气地盯着这个呆呆的实习生。 “啊!不!我!我!”季芝浩慌慌张张地摆手,却说不出半句有逻辑的话。 “不是跟踪我?难道是跟踪我家香芝?”我更不客气地问道。 “对!啊!不!不是!”季芝浩已经快哭出来了,低着头,双手揉着衣角,不时抬头瞥香芝一眼,迎上她的目光后又吓得缩回来。 我气不打一处来,先是那个满脸青春痘的傲慢的匡剑志,再是我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助手,谁也别想把我女儿从我身边抢走! 香芝好奇地看了季芝浩半天,忽然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啊!你来过我学校好几次对不对?我记得那次排球赛的时候我还和你打过招呼呢。” 季芝浩脸刷的白了,手脚并用地乱比划,想叫香芝不要再说。我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相信我此刻的表情一定挺狰狞。“你喜欢我女儿!?” 季芝浩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神情窘到了极点。 我长叹一口气,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他则抬起头,看见我后马上把头低下,恨不得开始挖地洞。“阿浩啊。”我忽然客气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我马上就要写你的实习鉴定书了,这个能决定我是否正是聘用你做我的助理。” “爸!”香芝跑过来,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很平静地看着季芝浩,“季学长,你真的喜欢我么?” 季芝浩手足无措地揉着衣角,闷不出一句话。 “那就是喜欢喽?”香芝笑道。 季芝浩抬起头,脸重新红的像炭烧,我开始担心他的心脏受不受得了。 “那你可以试着追我呀,不一定要偷偷跟在我后头,这样很怪的。”香芝笑得很亲切,“男孩子就要大大方方地追女孩子,我喜欢勇敢的人,就像我老爸那样。” “香芝!”我几乎吼起来,难道这个小丫头要怂恿季芝浩的行为? “爸,恋爱是每个人的自由。”香芝很严肃地对我说,“你不应该用工作的理由去扼制别人的正常情感。” 她的话没错,可就是因为没错才让我更生气。我气恼地盯着季芝浩,没想到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年轻人忽然正视上我的目光,深深吸进一口气,用坚定到无以復加的语气大声喊道:“主任!我……我喜欢香芝!请允许我……我……约她……看电影!” 气势充足,却是拙劣到家的表白。香芝在我身边笑得很开心,而我则差点把肺气炸。 “好啊,要我允许?”我压着嗓子反问,看到了旁边清亮亮的人工湖,“你要是真有这个决心,就跳到湖裡给我证明看看!?” “爸!”香芝吓了一跳,急忙拽住我的衣袖。 季芝浩愣住了,可表情马上恢復,正视我的目光,然后看了香芝一眼,大步跑向了人工湖。 “季学……” 香芝还没有来得及把“长”字喊出来,季芝浩已经毅然决然地跃入了湖中。水花从湖中绽放,反射着今天最后一缕日光,微弱,却刺痛了我的眼睛。 香芝没好气地锤了我一下,奔到湖边将湿透的季芝浩拉了上来,留下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你还好吧?”香芝握着季芝浩的手,对他问寒问暖。季芝浩则憨直地笑着,冰冷的湖水从他的指尖、髮梢、衣角滴落,他一边颤抖着,一边走到我面前,对我深深鞠下一躬。 真是败给这帮年轻人了…… “主……主任……请您允许我……”他哆哆嗦嗦地请求道。 我哼的一声转过身,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季学长,看你冷得直哆嗦。”香芝感动地说道,“你到我家裡来吧,我帮你把衣服烘乾。爸,你不希望接待病人的是个鼻涕横流的傢伙吧?” 小女生就是这样,就像言情剧里丧失智商的女主角一样,居然会被这种蠢到极点的行为感动得死去活来。我阴着脸,也没有反驳她的请求,自顾自朝着家裡走去。 香芝在我背后小声笑了出来。 这个死丫头! 家裡还是那么温暖,到处都飘着香芝熬质的鸡汤的香味。她一进屋就为季芝浩拿出了我的浴袍,让他把湿衣服换下扔到烘乾机里,然后拉着季芝浩的手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关门前朝我一乐,然后挂上了“老爸不许打扰”的牌子。 我简直要气疯了!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检点,居然把没见过几次面的男人领到自己的房间! 我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踱到女儿放门前,像做贼一样把耳朵贴上去偷听裡面的动静。如果季芝浩这小子敢对香芝做任何事情,我一定把他的魂瞪死! “季学长,你刚才真是太让我惊讶了。”香芝的声音,透着那么一点点崇拜。 “没……没什么。”季芝浩害羞地说,他现在一定在挠头皮。 “你喜欢我什么呢?”香芝很直接地切入要害,这个风格倒挺像我。 “唔……” “脸蛋?身材?胸部?气质?性格?” 天哪!香芝你在说什么啊!? 季芝浩沉默了好久,终于憋出三个字:“都……喜欢……” “哈!你脸红起来蛮可爱的嘛。”香芝大笑,我想季芝浩现在一定头髮在冒火。“可是我还不喜欢你欸。” 沉默,季芝浩头上的火苗应该被浇灭了。香芝好样的!一鼓作气把这个呆子轰走吧! “要不你让我喜欢你?” “什……什么……” “你不是临床心理学的高材生吗,又跟着我老爸这么长时间,肯定会那个吧?” “那……个?” “催眠啦,催眠。”香芝笑道,“我看你是个好人,要不这样吧,你把我催眠了,让我爱上你,然后我让我老爸也把你催眠了,让你也永远只喜欢我一个。好不好嘛?”她用发嗲的声音说出最后四个字。 我简直要晕过去了。 “我……” “犹豫什么嘛,来啊,把我催眠啊?”香芝像玩游戏一样,她一定在摇着季芝浩的胳膊请求,这招对那小子绝对是杀必死。 “我……还是……” “你就试试嘛,就当玩一下嘛~~~~~” 好酸,比厨房里那瓶老醋还酸。 “嗯……那个……” “你到底做不做!?”香芝生气地喊道。 季芝浩一定被吓到了,他绝对抵抗不了我这个野蛮的女儿,因为我没过多久就听到了他略带哭腔的“好……好吧……” “哈哈!”香芝鼓掌大笑,“要我躺下吗?” “不……坐……坐着就行……”季芝浩唯唯诺诺地开始了催眠诱导,“你……你把注意力……集中到对面的檯灯上……然……然后……全身放鬆……” 我差点笑喷出来。催眠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被催眠者对催眠师的绝对信任,像季芝浩这种不自信的小伙子能把我家香芝催眠了,我立刻搬到火星上去养老。 “你……你慢慢……困了……”季芝浩还在继续他那种驱蚊式的催眠诱导,屋裡嗡嗡嗡一片,“嗯……对……困了……”他居然自己打了个哈欠! “噗哈哈哈哈哈哈!”香芝大笑起来,就像有人在瘙她的痒,“不行了!笑死我了!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给自己催眠啊!哈哈哈哈!” 季芝浩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了,我也不折磨你了。”香芝边笑边说,“出去喝汤吧,把身子暖暖。老爸,你帮我把门打开吧!?” 这个死丫头,居然敢把你老爸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及不情愿地推开门,目送着她笑嘻嘻地从我身前走过。“季学长!”香芝好像故意气我似的对季芝浩笑道,“我期待着那场电影呢。” 绝不同意!我绝不同意!季芝浩!等我把叶芝这边的事情搞完后一定好好给你点颜色看看! (未完待续)